2006年10月12日,星期四(GSM+8 北京时间)
浙江法制报 > 第五版:副刊 改变文字大小:   | 打印 | 关闭 
蓑衣
赵畅

  前不久,去外地一家博物馆参观。没想到的是,一些农具皆成了展览品。而墙上挂着的一件蓑衣,更是牵动我记忆深处的每一根神经……
  浙东四明山麓一个小山村里的那段寄养生活,注定了我的孩提生活会与蓑衣发生碰撞。在小山村,蓑衣是村民们于春、夏、秋三季披身的防雨用具。因为是用棕毛制成的,所以在塑料雨衣出现以前,它是唯一的防雨衣,自然,对小山村的村民而言,亦该是一种“奢侈品”了——一般家庭只拥有一件,这不啻是因为棕毛资源稀少,更是由于制作价格的昂贵。
  平日里,逢天下大雨,似乎很少见祖父、叔叔们穿蓑衣劳作的。通常情况下,他们总是头戴大斗笠出行,后来,才知这是因为他们舍不得穿,所以总是让它晾在墙上。有一回,趁着夏季天下大雨之时,在祖母的帮助下,我试穿了一回。然而,感觉远不如想象的那么美妙。因个矮,穿在身上几乎拖地不说,毛毛糙糙对身体的刺激自是难以忍受,况且本来就厚实的蓑衣一经雨淋,沉重得很。于是,我总以为蓑衣虽贵,但要上身有时确乎是一件不得已而为之的雨衣。可村民们将其视为宝贝,亦足见当时劳动条件的艰苦。
  然而,有一回,我发现蓑衣被祖父“奢侈”了一回。那是初秋的一个下午,乌云密布,雷声骤响,眼见要下大雨,祖父二话不说,信手戴上大斗笠,并取过蓑衣,急匆匆往外赶去。我大惑不解地问祖母:“爷爷怎么啦,今天这般大方用上了蓑衣,且走得这么急?”祖母亦不得其解,“过一阵待你爷爷回来,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约摸过了个把小时,在大雨滂沱中,祖父搀着生产队长阿木叔回来了。但见蓑衣穿在了阿木叔不断打颤的身上,阿木叔那把不离身的锄头则由祖父给扛着。“快到我家坐坐,让他妈给你烧一杯生姜茶暖暖身。”“不啦,我回家去躺一会就好了,谢谢你来帮我,谢谢你的蓑衣呵!”阿木叔边脱蓑衣边往自己家赶去,看得出嘴唇发紫的阿木叔今天是病了,说不定还发着高烧哩!“不错,午饭时碰到他就知道他正患重感冒发烧,叫他休息,他说下午可能要下大雨,得去一个偏僻山岙的田里开‘缺口’(在田塍上开口子,使雨水顺利排出,令刚种下的秧苗免受涝害)。刚才,我赶去时,他只戴个小斗笠,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祖父未把话说完,自己也不住地打喷嚏。将蓑衣让给了阿木叔,自己淋了一身雨水,怎能不受凉呢。
  那是一段发生在阿木叔与我祖父之间的动人故事,那是一曲让人感动的与蓑衣有关的乐章。
  蓑衣里,定然还会有更多更生动的情节,我虽然未能亲历见证,但它终究是存在的,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于是,亦终让人想及,在外地一家博物馆展出蓑衣诸如此类的农具,其价值其意义是不言而喻的。要知道,这些东西对于我们经历过的人来说,虽然想起来恍如隔世,却依然感到亲切,但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讲,则感到陌生和新鲜,仿佛是童话世界里的事物。然而,如果把它们收集并展览出来,就构成一部看得见、摸得着的历史。它们真实地展现在现代工业出现以前,反映了我们的先人们是怎样劳动、生产和生活的,体现了他们在客观条件受到极大限制的旧时代为生存所表现出的智慧、勤劳与毅力,也体现了他们与大自然更为亲近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说,留住蓑衣等农具,不就是在留住我们的精神家园,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编写一部活生生的历史教材吗?
  王粲在《登楼赋》中唱出了“人情同于怀土兮,不以穷达而异心。”这种感情就是乡愁,刘邦,建了新丰要与父老盘桓叙旧;项羽,哪怕误了戎机,也要还乡探故……那个小山村,其一草一木都浸润着我孩提时的记忆。家乡的存在,使时间获得了可以捉摸、可以保存、可以复活的形态。乡愁不是酸气的自作多情,而是对生命源头的眺望和对母体文化的挂念。乡愁其实是一种别样愁绪,它酿造一些甜蜜和苦涩,却总能带给我们精神上的醉意,比如蓑衣。